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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华源

《红楼梦》最后的贾府中兴颇受诟病,很多人说不符合曹氏愿意,曹雪芹说“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于是他们就以为是人都死绝了,所有的事都一败涂地不可收拾,这是一种很幼稚的理解和看法。我给大家打个比方,我们常说的消灭敌人,消灭地主阶级资产阶级,当然有从肉体上消灭的意思在里面,但是主要是讲把他们从敌对阵营改造过来,变成我们自己阵营的一分子,那种只理解为肉体消灭是何等的肤浅和武断!理解曹氏的“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这句话也不应该理解为《红楼梦》是一部死绝人种和毫无回旋余地毫无生机的悲剧。

贾府中兴也是很多人动辄批判后四十回续书攻讦高鹗的理由之一,那我们先来看看续书。

第一。总体而言,后四十回是不如前八十回,但是后四十回也不时有一些精彩绝伦的部分和前八十回如出一辙,如出一人之手。当然很多部分写的不如前八十回,仔细看去,后人修补的迹象非常明显。

第二。后四十回不如前八十回,一个最重要的原因是诗词歌赋,前八十回有旷古绝今的诗词歌赋,而后四十回却基本消失了。很多人说这是高鹗才情和曹雪芹比起来弗如远甚的表现,于是对高鹗讥诮有加。

我们应该知道的是,一部再伟大的作品,都有其精彩绝伦的部分,也有其相对不那么出彩的部分,很多读者不完全明了这一点,我们这些搞写作搞创作的人难道对这一点也一无所知吗?曹氏写《红楼梦》,到后来潦草了些是可以理解的,到他生命的晚期,时间很仓促,生活很窘迫,不能写出像前八十回那么尽善尽美的东西也是可以理解的。

曹氏创作《红楼梦》有点像现在的导演拍戏,那一部分成熟了就先拍那一部分,一块一块的来,然后在剪接。事实上前八十回也有没有完成的诗词歌赋,就像《赏中秋新词得佳谶》里贾宝玉贾环贾兰的诗作,曹氏就没写出来,或者没有来得及写。非常大的可能就是,后四十回曹氏不但写的断断续续寥寥草草,而且完全没有时间来填充诗词歌赋,于是后人,当然最大的可能是高鹗,完成了修修补补,也有剪接的工作。

第三。后四十回完全继承了前八十回含蓄艺术的叙事风格,含蓄是《红楼梦》最基本的风格,我再重复一遍!很多的红楼梦《续书》写的浅显直白,作者压根没不懂《红楼梦》就厚颜无耻的续写,呵呵,请原谅我的激动,我太喜欢《红楼梦》了。

后四十回的写作技巧和前八十回也不遑多让,有正笔,有反笔,有衬笔,有借笔,有明笔,有暗笔,有先伏笔,有照应笔,有著色笔,有淡描笔。各样笔法,无所不备。

第四。张新之说:有谓此书止八十回,其馀四十回,乃出另手,吾不能知。但观其通体结构,如常山蛇首尾相应,安根伏线,有牵一发全身动之妙,且词句笔气,前后全无差别。则所增之四十回,从后增入耶?抑参差夹杂增入耶?觉其难有甚于作书百倍者。虽重以父兄命,万金赏,使闲人增半回不能也。何以耳以目,随声附和者之多?

这段话说出了我的心声,后四十回和前八十回浑然一体,毫无违和之感。我原来受到研究《红楼梦》大环境的影响,对后四十回也有先入之见,跟着人骂续书和高鹗,可是我越看越不对,仔细品味之后,我对张新之上面的这段话表示完全的赞同!

基本赞同这段话的还有鲁迅,他说:后四十回虽数量止初本之半,而大故迭起,破败死亡相继,与所谓“食尽鸟飞独存白地”者颇符,惟结末又稍振。鲁迅说的好,好就好在他强调的是《红楼梦》的悲剧精神,而不是像一些所谓的红学家只注重悲剧的形式,只注重死亡灭亡坍塌,“真干净!”只注重肉体而不是精神,所以我说这些人没读懂《红楼梦》。

所以,综上所述,我的观点是,后四十回主体也是曹氏所出,高鹗辈修修补补最后剪接完成。很多人看过我的《红楼梦》文章之后给我留言:依你所说,《红楼梦》仿佛出自一人之手,尤其是那篇《甄士隐和贾雨村》。我说是的,我认为出自一人之手。如果是高鹗续写,那高鹗太了不起了!他完全是曹雪芹肚里的蛔虫,他具有和曹氏相当的水平文学艺术修养,他和曹氏一样至性至情至真至实,他学习曹氏写作风格完全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和曹氏一样具有大起大落的经历和感慨,他对于当时社会人生百态和曹氏一样都有深刻细致的观察和体会……高鹗是不是神仙?


我这么大篇幅的论证续书出自曹雪芹之手并不是对其他研究的排斥,我的观点虽然是我自己研究的结果,但它并不是新观点,也不一定是对的,一家之言嘛,我的意思是说:贾府中兴其实就是曹氏的愿意,只不过续书把它呈现出来而已。

曹雪芹说李纨“凤冠霞帔”,也就说贾兰要成大气候,不然他的母亲也不会 “凤冠霞帔”,而贾兰中举之后已然逐步成为了贾府的核心人物,那么贾兰成大气候不就意味着贾府中兴“家道复初“吗?没有任何的理由和逻辑能够支持这样一个观点:贾兰赫赫扬扬,贾府还是一蹶不振,贾兰和贾府划清界限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所以说贾府中兴是曹氏原意,不要整天张冠李戴诬陷栽赃别人,当然说它是曹氏的原意还有其他的依据,听我慢慢道来。

伟大的作品都有劝善的基因,都或多或少带有因果循环的东西,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中国古代的小说这一点表现的尤为明显,看看《聊斋志异》吧,纪晓岚的《阅微草堂笔记》更是把这个因果论宣扬的赤赤裸裸毫不掩饰。《红楼梦》也是一部劝善的书,只不过它含蓄而艺术,它更真实更符合社会现实,更符合正常的逻辑和常人都能理解体会的情感。

它说贾府的衰落有一个非常大的理由,那就是贾府的淫乱糜烂,例如贾珍贾赦贾琏;贾府的部分统治者例如王熙凤贾赦包括一些贾府的亲戚下人无恶不作阴狠毒辣,说到底是他们自作孽不可活。可是到后来呢?贾珍被一洗而空,宁府连根拔起,贾赦经历抄家之后就什么都不过问了,“村居养闲“了,王熙凤一命呜呼了,一句话,恶有恶报了。

反过来,经历抄家之后,贾府完全由忠厚古朴的贾政主导,贾琏更加彻底的追随二叔贾政,颇为厚道的贾琏还有逐渐走向历史舞台的贾兰会主外,甚至贾环在为赵姨娘守丧期满之后也会参加考试中举(在《老学士闲征姽婳词》里,贾环的诗写的比贾兰还好哦:众人道:“更佳,倒是大几岁年纪,立意又自不同。”贾政道:“还不甚大错,终不恳切。”众人道:“这就罢了,三爷才大不多两岁,在未冠之时如此,用了工夫,再过几年,怕不是大阮小阮了。”)贾府内王夫人会委托慈厚的李纨、足智多谋贞静平和的薛宝钗、还有公道仁善识大体知进退的平儿主理。贾府内外气象一新脱胎换骨,这样的家庭怎么不会中兴复兴?你说说看?如果这样的家庭都万劫不复,《红楼梦》会是一部什么作品?

在一百二十回,贾府中兴的理由借甄士隐的嘴说了出来。士隐道:“福善祸淫,古今定理,现今荣宁两府,善者修缘,恶者悔祸,将来兰桂齐芳,家道复初,也是自然的道理。”

所以《红楼梦》也是一部劝善的作品,当恶有恶报之后,那么善也就该有善报了,贾府也就中兴复初了。所以贾府中兴并不违反《红楼梦》的主旨和精神,并不违反曹雪芹创作《红楼梦》的愿意。


曹雪芹其实一直再为贾府中兴复初埋线,只是我们没有看到。我们知道,当贾府被抄险遭灭顶之灾的时候,是那个“古朴中厚”没有什么能力和主见的贾政一时间成了挽救贾府的中流砥柱。贾政成为了贾府中兴的关键过渡,假如没有贾政的“古朴中厚”,贾府极有可能被一洗而空,从此咸鱼再难翻身,而贾政成功的使贾府绝处逢生苟延残喘,接着贾兰中举,接过来了贾府中兴的大旗,贾府新人新气象,最后“兰桂齐芳”“家道复初”。

贾府为什么会中兴?我们就不得不谈谈贾政。

贾赦和贾政是一对亲兄热弟,一对真小人与真君子,在《红楼梦》里面,他们两个无论从为人处世到性格品行,什么地方都是相反的。《红楼梦》就像一栋宏达的建筑,充满着对称美,贾赦和贾政就是一对绝对平衡的对称。我们就结合他们的对称对应来谈谈贾政。

一。贾政古朴中厚,贾赦阴狠毒辣。

二。贾政严于律己和家人,贾赦放纵自己和家人。

三。贾政和家人有很深厚的期望和情感,贾赦和谁的感情都很淡,甚至五千两银子把女儿卖给了孙绍祖。

四。贾政为官清廉,贾赦贪婪苛求。

五。贾政清心寡欲,只有一妻二妾,贾赦好色无度,“略平头整脸的都不放过”。

六。贾政有学究气,贾赦有草莽气。

七。贾政孝顺,动辄承欢贾母膝下,贾赦则不然,当贾母拒绝把鸳鸯嫁给自己的时候,他连贾母都不见了!《红楼梦》里唯一一次承欢膝下,贾赦还讲了一个笑话讥刺母亲偏心。

八。贾政有强烈的家族责任心,贾赦不但没有,还鼓励贾环的胡作非为,即所谓的“赏中秋新词得佳谶”。

林林总总不一而足,恕在这里不能展开,大家可以自己对照来观察贾政和贾赦,来读《红楼梦》。

贾赦是个真小人,贾政是个真君子,曹雪芹这样写,既要主要因为贾赦使贾府遭受抄家等等一系列打击,也要主要因为贾政使贾府绝处逢生柳暗花明,使贾府得以苟延残喘,直至后来的中兴复初。


贾府为什么会中兴?还有其他的原因:

一。作为贾府的最高统治者贾母是有能力有水平的,还是善良的慈爱的,宽宏大量的。所以整个贾府虽然糜烂不堪,可是还有它慈善仁厚的一面,请参见小文《刘姥姥对贾府的救赎》

二。宁府荣府整个贾府的统治者大体上是团结的一致的。我说过,宁荣两府宏观上来说是一个整体,贾母是共主。贾珍不但对贾母毕恭毕敬,对贾赦贾政也恭顺有加,和贾琏的关系更是胜似亲兄弟。荣府内从没有人对贾母的权威提出质疑和挑战,贾赦贾政虽然截然相反,其实亲兄热弟互相关心感情很深,贾琏王熙凤走王夫人路线,虽然邢夫人不满,但是也无碍整个贾府团结一致的大局。

最能体现他们团结的是,当大难临头的时候,贾母和贾政一手撑天,不但把贾赦一支照顾的妥妥帖帖,甚至连宁府也概括承受,真正做到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一碗饭匀着喝,一块馍掰开吃。看到他们的众志成城团结一心,我是很感动的,贾母的仁厚和慈爱,贾政的古朴忠厚,到底救了整个贾府。

三。元妃虽死,余恩犹在。元春被封凤藻宫尚书,称贤德妃,后来又晋升为皇贵妃,说明她和皇帝的感情很好,皇帝怎么能不念及旧情对贾府手下留情网开一面?事实上《红楼梦》也透露了这一点。

四。贾政人缘很好,西平王在抄家的时候对他很是眷顾,不惜弹压得罪赵堂倌,水静王更是竭尽心力的帮助贾政度过难关,还有很多的朝堂大臣对贾政抱有很强烈的同情之心,并不是所有官员都像贾雨村那么无耻和狠毒。

贾政虽然没有什么本事和主见,可是他古朴中厚的品格和作风得到了很多朝臣的欣赏和赞许,在他大难临头的时候为他说话奔走。事实上早在一百零二回贾政被节度使参劾,就是节度使在给贾政打预防针,为他解围,“所以借了一件失察的事情参的,倒是避重就轻的意思也未可知”。

呵呵,贾政的古朴中厚实实在在的救了贾府,这也给我们一个启示:能力当然很重要,可是好的品格品行才是第一位的。


贾府的中兴首先是因为贾政使贾府没有消亡,保存了实力和元气,后来贾环贾兰长大成人,主要是贾兰接过来贾府中兴的大旗,贾兰成了大气候,贾府中兴,再后来贾宝玉的遗腹贵子又为贾府复初加柴添火,于是贾府“家道复初”。

这是符合社会现实的,符合正常的逻辑的,不要说后四十回,单从前八十回就能推导出这样的情节和结果,所以说,这也是曹雪芹愿意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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